许多年后，我学着她的样子，在那月光下虔诚祈祷。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八岁时，我出水痘。一夕之间，那些水泡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，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我全身。那个早晨，我站在镜子前望着面容可怖的自己，害怕地大哭起来。奶奶闻声而来，一把抱住了我：“晓晓乖哈，没事的。”

自此，奶奶便拉着我与这水痘开启了声势浩大的“对决”。挂了吊瓶退掉高热之后，满身的水泡成了最需要解决的问题。那些小水泡长在身上又痒又疼，如果不注意碰破了它，那么皮肤上立马就会出现一个小坑。我也日日夜夜被这水泡折磨得不能安睡。为了我这一身水泡，在那个不大的镇子上，奶奶每逢年纪大的人就会上前描述我的症状。她想要从老人家那里得到缓解我痛苦的办法。

刚开始，她每日单独为我做没有放盐的饭菜，因为老人们说吃盐会让我留疤。之后她又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办法，用没盐的排骨汤为我洗澡。最后又听人说，长水痘不能吹风，于是她把家中的门窗紧闭，生怕会有风出现。可是这些方法，并没有让我身上的水泡褪去，我依旧每日又痛又痒无法入眠。

我至今记得那个夜晚，长久的病痛让我心中烦闷，索性起床走进院子里。月光落在院中，像是透明的薄纱。在这月光下，我一眼看到了她花白的头发。奶奶跪在院中的水缸前念念有词：“水花娘娘，请你把我孙女的水痘撤去吧，她那么小不能受这些苦的。你要带人就带走我吧……”

月光那样清澈，让我能清楚看到奶奶脸上的泪珠。我朝跪在水缸前的奶奶跑去：“奶奶你又听谁说的，这是迷信！世上根本没有神仙！”奶奶显然被我的出现吓到，不大的眼睛瞪得溜圆。她一把捂住了我的嘴，抱着我虔诚地又朝水缸拜了拜：“童言无忌，童言无忌，水花娘娘莫怪……”

十几日后我的水痘慢慢干瘪脱落，身上也不曾留疤。至于到底是顿顿没盐的饭菜、排骨汤洗澡、日日不见风的呵护，还是那晚月光下虔诚祈祷的功劳，没有人知道。

多年后，临近高考，家乡传来了奶奶身体不大好的消息。我高中住校，奶奶坚持让父母不要告诉我关于她的消息。我那样迟钝，在周末回家时，发现父亲已经回乡，才看出了端倪。确认消息的那个晚上，我再次无法入睡。

初中时便与父母一起离乡，自此便与奶奶隔了万水千山。我本想着等高考结束后，用那段漫长的假期来好好陪伴她，但到底事与愿违。我马上就要没有奶奶了。

那晚，我望着那月光,心中无限哀愁。人生竟然给我出了这样的难题。一边是关联今后命运的大考，一边是在生命尽头的奶奶，我何去何从？我理不清这布满心头的情愫，只是无能为力地望着那皎洁的月光。

最后，我迎着那月，学着当时奶奶的模样，虔诚地跪下。我从不信怪力乱神之言，可我当时却那样渴望，这世上真的能有一个神出现。让奶奶可以挺过去吧！或者，让她等等我，等我看她最后一面也好……

岁月总是等不及人长大就推着人往前走。在这十数年的光阴里，我如隙中窥月，如今才逐渐明白。奶奶当年在月下，何尝不知自己行径荒诞呢？只是在这人世间，当人们去爱一个人时，便已经成了愚者。

来源：《中国青年作家报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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